润玉真将自己从王座上拉下来,太微才如梦如醒的看向四周,众仙逃的逃,反的反,面目可怖,和平日的端庄自持的模样可差太多。
他倒在地上,模糊地想起三万六千年前,他正好站在润玉的位置,将父帝的庶长子以谋逆之罪拿下,丹朱还是稚童的模样,被他护在身后,但就是哭都不敢出声。太微觉得这弟弟好没用,丢了剑,蹲下将他脸上混着泪的血迹擦干净。
丹朱扑进太微怀里,终于放声哭起来,太微愣了半刻,安慰地拍着丹朱的后背道,“丹朱,二哥在,二哥永远在。”
这安慰绝对出自真心,真得把太微自己都吓了一跳。丹朱在他怀里抓紧了太微衣袖,抬头道,“二哥。”
父帝与兄长尚倒在血泊中,太微不动神色的挡着他的视线。他以前同丹朱玩笑,说他这狐狸,却没学会半分魅惑之术,好丢狐族的颜面,今天被他眼泛泪光的一瞧,才真正懂得狐媚天生是什么意思。
“二哥,我只有你了,”他再度把自己埋进太微怀里,声音几乎微不可闻,“我只有你了。”
*
丹朱有时想,那时若没随母妃去天界,日子同现在有什么分别。
可能和现在也没太大区别,他还是个喜欢穿红的白狐狸,跑去鸟族偷鸡崽吃,看尽凡间的折子戏和画本子,或许还会身体力行体验一回求不得与爱别离,做个书中貌美的狐仙,每逢落雨便去破庙里等一个赶考书生,逍遥自在,好不快活。
可千千万万种可能里,他都一定不会成为月下仙人,不会称一个龙身的神仙为二哥。
话本什么都好,就是假的东西真不了,他看得多了,反倒忘了这点。
天界的二殿下是嫡出的真龙,丹朱在妖界就知晓,他从没见过真龙,只在话本里看凡人的画师,点一笔赤金便成了一位英俊潇洒的龙神。他问母亲,这话本上是真是假,母亲却不回答,直接放一把狐火,将丹朱所有的话本都烧个干净。
那时候丹朱不知道,龙是他的父亲,是他的兄长,他这辈子遇见的龙,比话本里的英俊潇洒的多,却也远比凡人想象的薄情更多。
还不等他想明白,母亲便把他带上了天界,做了上仙。可他连魅惑术都修不好,平白得了上仙的位子,只好整日勤加修炼。
天道渺渺,大道无常,原先是做狐狸就得会的魅术,到天界就成了邪门歪道,丹朱不会练别的,也不敢忤逆了母亲,左思右想,便决定给自己找个师傅拜师学艺。
太微这便出现,如折子戏身披金甲的英雄,未有起承转合,只演出了最最光彩的模样,护了他平安喜乐的半生。
缘机仙子写凡人命数,最讲究机缘巧合。他母亲烧了话本里的龙,便有只龙来还了他,就同话本里说的,一切皆由天定,且既是天,便早早定好,断无更改的可能。
他遇着太微是,父帝与大殿下被太微杀了是,而润玉逼死了太微亦是。
初见太微,他三千岁,第一次政变时,也不过五千岁;到如今,两耳不闻窗外事,日子竟过得飞快,似白驹,如银梭,他时时睡,时时醒,上月也过了三万五千七百七十岁的生辰。
母亲随父帝去了,人间演折子戏的戏子们也去了,仿佛天地万物都在老去,独独给他留一个太微陪他万年如一日的年轻着。
丹朱梦里,父帝的血溅到他脸上,他惶惶醒来,那为他拭泪的人,他却梦不来。
灰飞烟灭,化归天地。
再不会有。
这天地间,终于只有他一人了。